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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相思

夏侯虞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夏侯虞觉得,既然她和萧桓是政治联姻,那就各自为政,各取所需,维持表面上琴瑟和鸣好了。可没想到,生死关头,萧桓却把生机留给了她……重回建安三年,夏侯虞忍不住好奇的打量新婚的丈夫萧桓。这一打量不要紧,却把自己给掉进了坑里了……

主角:夏侯虞萧桓   更新:2022-09-11 09: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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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夏侯虞萧桓的其他类型小说《掌中相思》,由网络作家“夏侯虞”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夏侯虞觉得,既然她和萧桓是政治联姻,那就各自为政,各取所需,维持表面上琴瑟和鸣好了。可没想到,生死关头,萧桓却把生机留给了她……重回建安三年,夏侯虞忍不住好奇的打量新婚的丈夫萧桓。这一打量不要紧,却把自己给掉进了坑里了……

《掌中相思》精彩片段

立夏之后,暴雨不断,两月未停,整个庄园都犹如笼罩在水帘之中。地面全是深深浅浅的积水,树叶被冲洗的比平时更显新翠,屋顶的琉璃瓦当也露出了原本鲜艳的黄绿色,给灰暗的天空增添了几分色彩。


夏侯虞穿着件玫瑰红双鹤菱形绮纹窄袖胡服,站在空旷的演武厅弯弓拉弦。


宝相花织金腰带把她的身姿勾勒的纤秾有度,高挑挺拔。


“铮”的一声,离弦的雕翎箭电驰雷闪般直中红心,入靶三分,尾羽乱颤。


旁边捧着描金箭壶的侍女阿好双目如星子般闪烁着钦佩之色,说话的声音都比往日多了三分的甜美:“长公主,您要不要歇一会?喝口茶?您已经连续射了十五支的箭了!”


夏侯虞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弓箭交给旁边服侍的小僮。


另一个侍女阿良忙指使着屋里服侍的仆妇捧了帕子和热茶过来。


夏侯虞擦了手,喝了茶,一抬眼却看见石讷走了进来。


他是她的部曲首领。今年刚满二十岁,身材修长,容颜俊美,举止雅正,如果不是羯族血统让他皮肤白得像上等的奶酪,在光线沉暗的演武厅里仿佛都发着光,令人侧目,任谁看到他也会误以为他是哪个世家的子弟,猜不到他是个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羯人。


“长公主!”他恭敬地给夏侯虞行礼,道,“建平夫人走了!”


建平夫人是当今太后冯氏的寡嫂,常年陪伴冯太后居住在显阳宫,偶尔还会帮着冯太后应酬宗室高门的贵妇,管理后宫,深得冯太后和天子的信任,因此还被封为了夫人。


今天一大清早的,她突然来求见夏侯虞。


夏侯虞是武宗皇帝的嫡长女,生母文宣皇后又出自清河著姓郑氏,出生即被封为“晋陵公主”,身份尊贵,身世显赫。


而冯氏不过是武宗皇帝的庶妃,家中原是卖草鞋的,因夏侯虞的胞弟孝宗皇帝病逝,没有留下子嗣,兄终弟及,儿子被选为当今天子才被尊为太后的。冯氏心胸狭窄却又胆小怕事,爱慕虚荣却又见识浅薄,素来被夏侯虞嫌弃,夏侯虞又怎么会把在冯太后身边做小伏低的建平夫人放在眼里?


她一句“不见”,让建平夫人吃了闭门羹。


建平夫人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冒雨跪在了大门口苦苦哀求。


夏侯虞烦她不知进退,索性让她跪在那里淋了两个时辰的雨,这才命石讷出面去把她给弄走。


“辛苦了!”夏侯虞笑着朝石讷颔首,温声说,“快下去歇了吧!雨下得那么大,肩头都淋湿了!”


石讷却欲言又止。


夏侯虞知道他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遂遣了身边服侍的,问他:“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石讷斟酌了片刻,这才道:“听那建平夫人说,大司马对天子很是不满,私底下流露出废帝之意。她是奉了天子和冯太后之命来求见长公主的。求长公主看在和天子本是同根同源,休戚是同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请打消大司马的废帝之意”


大司马萧桓是夏侯虞的驸马,位列三公,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权倾朝野,以至于当今天子皇权旁落,不得不看他的眼色行事。


夏侯虞冷笑。


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当初怕她干预朝政就想尽办法阻止她建康城,如今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又摆出一副摇头乞怜的样子,想让她和萧桓谈条件。


建康城里谁不知道他们夫妻失和,分居已久?


前些日子不是还传出萧桓灭了南诏之后,将那位号称南诏第一美人的公主带了建康,安置在萧母名下的别院,打算休妻另娶吗?


说起来,这个消息还是冯太后特意派人来告诉她的。


冯氏不就是想看她的笑话吗?


夏侯虞对石讷道:“不用管她!就算天子被废,与我何干?”她的至亲肉骨都不在世了,管他谁做皇帝。因而她又道,“不管我做不做他们萧家的宗妇,萧桓也不会为难他自己的结发之妻,他毕竟还是要郡望、名声的。”


石讷弯了眼睛笑。


深蓝色的眸子仿若夏夜的天幕,倒映着满天的繁星。


“长公主放心!”他承诺,“就算您要和大司马和离,我们庄子里的五千部曲也不是摆设。”


夏侯虞莞尔,不由在心里抚额感慨。


当年捡来小羯奴转眼间已经长成了个有担当的美男子。


可惜她已决定余生都会隐居乡间,远离政务,不问世事。


石讷空有身好武艺,跟着她,只会被埋没。


夏侯虞心生不忍,道:“我送你入伍吧??”


石讷愕然地望着她,眼中渐露惊恐之色。


“不,我不走!”他像不安的孩子似的,伸手想去拉夏侯虞的衣角,手到半路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去,眼帘也垂了下去,不知道是怕看见夏侯虞的神情还是不想让夏侯虞看到他的眼神,“您别送我走。我就想跟在您身边。大司马他我不管去谁麾下,战功升迁都要经过他,我不要向他屈膝我是长公主的人”


夏侯虞叹气,想像他小时候似的摸摸他的头,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可长这么高的个子,还是小孩子心性。


大丈夫要建不世伟业,怎么能因她和萧桓有罅就率性而为呢?


她正想劝他几句,阿好却“蹬蹬蹬”地跑了进来,脸色发白地道着:“长,长公主,大司马,大司马来了!”


夏侯虞和石讷讶然地齐齐望向了阿好。


阿好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自夏侯虞找借口搬出到庄园别居,萧桓虽然每逢萧家祭祀、婚丧都会派了自己的胞弟萧醒亲自来接她本家主持大局,在人面前一副十分敬重她的样子,可私底下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夏侯虞蹙了蹙眉。想到刚被送走的建平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似的,只是她一时又想不清楚,只好吩付阿好请萧桓到偏厅奉茶。


她镇定从容的语气让阿好和石讷都镇静下来。


两人齐齐应诺,拥着夏侯虞去换衣梳洗。


谁知道他们出了演武厅迎面却遇到了萧桓。


他穿着件青竹色敷绣纹大袖衫,头戴素色小巾,手持桐油纸伞,眉峰英挺,气度雍容,犹如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般朝他们走了过来,看似不紧不慢,可他身后七、八个伟岸的随从却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可见他走得有多快。


“长公主!”他在屋檐下站定,收了伞,谦逊地和夏侯虞打着招呼,深邃幽黑的眼眸却在她的胡服上停留了几息的功夫,最后落在了石讷的身上。


夏侯虞不由在心里嘀咕。


她就知道,萧桓见了她就没有不挑剔她、嫌弃她的时候。


好在是两人已分开生活,不然就是这些细小末节都能把她烦死。


石讷则一改在夏侯虞面前的不满,面带微笑,快步上行,礼数周到而又不失大方地给萧桓行了礼。


这小子,


夏侯虞赞许看了石讷一眼。


萧桓目光微闪,更显深幽,对夏侯虞道:“阿褐如今也快和我一样高了,该行冠礼了吧?总这样躲在家里也不好,我过些日子要去姑孰,让他跟着我一起去吧!”


石讷气得不得了。


阿褐是他为羯奴时的名字,夏侯虞赠他“石讷”这个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呼他“阿褐”了,萧桓分明不怀好意,看低他。


夏侯虞却皱眉轻声惊呼道:“你要北伐?”


石讷闻言也惊讶地望着萧桓。


萧桓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沉默了一会,这才道:“已经定了日子,可能会去一年半载,我来跟你说一声。”


具体的他没有说,夏侯虞也没有问。可刚才没有想明白的事她此时却想明白了。


夏侯虞从小就深受武宗皇帝的宠爱,两、三岁时就被武宗皇帝抱在膝头看凑章,拿着玉玺到处乱盖,长大后又曾在胞弟孝宗皇帝临终前摄过政,她若真的答应冯太后帮天子出面说项,以萧桓今日之势,虽不至于撼动根基,却也很麻烦,甚至有可能会在朝中牵扯推迟北伐之事。


而统一南北却是萧桓平生夙愿。


谁想阻碍他的步伐,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踢开。


冯太后和天子肯定是反对萧桓北伐,萧桓才会在北伐未果时生出废帝之意。


但也许他在实现夙愿的过程中也生出了自立为帝的野心。


所谓的“说一声”,恐怕是想委婉地感谢她没有插手这件事吧!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做戏?


夏侯虞换了件茜红色郁金纹小袖胡衣,请了萧桓去挹翠亭喝茶。


挹翠亭建在庄园后山半腰一处悬崖旁,可以眺望整个庄园,夏有凉风冬有皑雪,是庄园内景致最好的几个地方之一,却需要顺着一条两旁树木遮天蔽日的青石板小路拾阶而上,阳光明媚的时候自然是个好地方,像这样的下雨天却湿滑难行,庄园的仆妇都不会上去。


夏侯虞这哪里是请萧桓喝茶,分明是催他快走!


萧桓却像没有听懂似的欣然应好。


夏侯虞只得陪着萧桓去了挹翠亭。


大雨中的山林水气氤氲,空气清新。


萧桓和夏侯虞相对无言,喝了杯茶就告辞了。


夏侯虞支肘坐在石桌上,看着萧桓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要废帝,她却是长公主。


他们夫妻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等他北伐归来不管是天子还是南诏的公主,他们之间就会有个了断。


“长公主!”站在她身后的阿良却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


夏侯虞首,看见大片大片的泥石从山顶滑落,如潮水般朝挹翠亭涌来



永熙四年的春天,气候很反常。


还没有过正旦,风吹在脸上就没有了寒意,过了上元节,一夜之间那些嫩芽娇蕊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姹紫嫣红竞相争艳,柳枝垂落,湖水清绿,鸟雀飞鸣,蜂蝶乱舞,处处一派生机盎盎的繁华景象。


显阳宫虽然还没有到换春裳的时候,宫中的女子却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颜色应景的衣饰,连走路的脚步都随着气温的升轻快了几分。


可这样明媚的天气没有几天,建康城就迎来了一场倒春寒,甚至下起了大雪。


雪如柳絮,轻软的连下了好几天,等到太阳出来,两、三天就化了个干干净净,天气这才渐渐暖。


尽管如此,在室外还得穿着裘衣才不至于指尖冰冷。


阿良不用当值,正裹着软暄暄的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却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身子骨一寒,她打了个哆嗦,人立刻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床头围了七、八个宫女,不远处,凤阳殿女史杜慧和晋陵长公主的舅母崔夫人都脸色铁青地望着她。


她胆战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头。


杜慧道:“我来问你,你老老实实地答,长公主去了哪里?”


阿良整个人都懵了。


她只是凤阳殿一个小小的梳头宫女,没有差事根本不会出现在长公主面前,怎么会知道长公去了哪里?


问她话的人显然也知道。旁边就有宫女小声地提点她:“刚刚女史还和长公主说着话,崔夫人进宫,杜女史去迎了夫人进来,长公主就不见了。你仔细想想,长公主会不会去了哪里?”


阿良恍然大悟。


前几天,晋陵长公主突然宫,并在凤阳殿里往了下来。


宫里的人都说,晋陵长公主这是和驸马都尉萧桓吵架了,天子要治罪萧家。


可她昨天,晚上去帮晋陵长公卸妆的时候,却觉得晋陵长公主神色很是平静,甚至还夸她心灵手巧,问她愿不愿意随她长公主府。


杜女史肯定以为长公主和她还说了其他什么话,长公主定是遍寻不见,这才死马当成活马医,连她都被问话了。


她忙低下了头,事无巨细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杜慧和崔夫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素来沉稳冷静的夏侯虞只身一人,没有了踪影。


崔氏想了想,朝着杜慧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跟着杜慧过来的宫女也都跟了过去,窄小的庑房一下子都变得敞亮起来。


阿良松了口气,寻思着晋陵长公主会去哪里。


崔氏和杜慧并没有走远,就在院子旁的石榴树旁悄声说着话。


“这是怎么一事啊?”崔氏满脸的困惑,“是她让我进宫的,可我进了宫,她却不见了。她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就算临时有事去了哪里,也会给你们留个话的。像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不见她就是小时候也没有干过这种事?她这是到底去了哪里?”说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惊动天子?”


杜慧心里也很慌张。


过了年,天子就十四岁了,该立后妃了,晋陵长公主宫,就是为了给天子甄选后妃。


晋陵长公主不仅请崔夫人过来商量,还请了辅政的大将军卢渊的夫人范氏、武陵王王妃柳氏进宫。


崔氏还好说,是晋陵长公主和天子的舅母,文宣皇后临终前,将八岁的晋陵长公主和一岁的天子都托付给崔氏。崔氏待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如同亲生,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待崔氏也十分亲厚,就是晋陵长公主的婚事,也是舅父郑芬保得媒。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在崔氏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什么顾忌。别说就这样把人叫来晾到一旁了,就是生气冲着崔氏发脾气,崔氏最多私底下把两人教训一顿,却不会放在心上,真心的恼怒俩人。


范氏和柳氏却不一样。


文宣皇后病逝后,武宗皇帝宠信淑妃刘氏,曾欲改立刘氏所生的皇二子为太子,大将军卢渊极力反对,晋陵长主乖巧懂事的承欢膝下,武宗皇帝这才打消息了念头。不管是晋陵长公主还是天子,都对卢渊感恩不已。可随着武宗皇帝的驾崩,卢渊作为辅政大臣在得到了晋陵长公主和天子的信任之后,却私欲膨胀,不仅容不得朝堂之上有异己之声,还逼迫天子封了他为吴郡公,兼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把持了朝政。


晋陵长公主见形势不妙,两年前借口自己的婚事,将武宗皇帝去国就藩的胞弟武陵王夏侯致召朝中,想以此牵制卢渊的势力。只是武陵王狷狂惯了,脾气火爆,晋陵长公主和天子虽封了他为大司徒,可他还是不能和卢渊分庭抗礼。


天子娶妇是大事,卢渊肯定会掺和。


与其让卢渊把天子的婚事当场交易,还不如和卢渊谈条件,取个能帮衬天子的新妇。


这也是夏侯虞一声不吭就把三位夫人请进了宫的缘由。


可现在范氏和柳氏马上要进宫了,晋陵长公主却不知所踪!


等会怎么办?


她到底在哪里?


杜慧抚额。


夏侯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胡人叛乱,洛阳破城,她的曾祖父带着朝中大臣匆匆南下,迁都建康,在吴王旧宫暂住。后来战火纷乱,国库空虚,无力修整旧宫,直到她父亲武宗皇帝,这才开始建修营苑。十年仍成。因而显阳宫的宫苑不大,而且,还和旧吴王邸有部分重合。她虽然在宫中生活了十五年,可眼前杂草丛生,宫殿破败,一片荒芜,她还真没有见过。


不过,任谁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她好像到了十年前,也会心慌意乱,神情恍惚,急不择路,想去证实自己的境遇,却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也是件正常的事吧!


夏侯虞抱着肩,慢慢地坐在宫殿长满苔藓的青石台阶上。


那是梦吧!


泥水夹着石头砸在她的身上。


阿良惊恐的厮叫。


她抱头逃避,却被压在了亭子里。


纵横交错的枕木给她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下半身没有了知觉。


萧桓喊着她的名字用手扒着压在她身上的石头和枕木。


山体再次滑坡。


萧桓的随从高喊着把他往外拉。


他挣脱了那人拉扯,扑在了她的身上。


被埋在地底的窒息还有萧桓温暖的怀抱,支在她头顶的结实手臂喃喃不知所云的安慰在他营造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她被他保护着,庇佑着,不能动弹,满目漆黑,就算她怎么努力地睁大眼睛都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不是走了吗?


他怎么可能救她?


她是在做梦吧?



夏侯虞坐在冰冷湿滑的青石台阶上。


太阳渐渐升到头顶,粉蝶停歇在荆条上又飞走。


她脑子里乱糟糟,乱象纷至沓来,像幻影般让人抓不住,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长公主”她耳边传惊恐的低呼。


夏侯虞抬头。


看见几个诚惶诚恐的宫女站在她的面前,还有一个宫女低声和另一个宫女道:“快,快去跟崔夫人和杜女史说。长公主找到了,不用惊动皇上了!”


夏侯虞面无表情。


一阵无声对峙后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崔夫人和杜女史匆匆赶过来。


“晋陵,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崔夫人看见她就红了眼睛,嗔怪地抱怨着,紧张的表情却忪懈下来。


夏侯虞并没有走远。


她就在凤阳殿后面不远处的吴王旧宫。只因那里早已废弃不用,宫里的人路过也会绕道而行,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一个人来了这里。


崔夫人瞧着她神色木楞,表情呆滞,仿佛受了打击似的,眼角眉梢没有平时的半分聪颖灵动,揣摩着夏侯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心情虽然忐忑,却也不敢直问,上前携了夏侯虞的手就往外走,并朝杜慧使着眼神道:“好了!好了!人找到了就好。范夫人、武陵王妃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我帮你重新梳洗一番,等会儿大家也好一起坐下来喝茶!”


范夫人?


哪个范夫人?


夏侯虞皱了皱眉。


她脑海里立刻闪现出卢渊夫人范氏的丧帖。


在她的印象里,范夫人死于升平八年的三月十一。


那时候,卢渊虽然还是大将军,但已经被萧桓压得透不过气了,在朝廷中几乎没有了什么影响力。正好范夫人病逝,卢渊一下子就病了,卢渊的删除长子悄悄向萧桓求情,求萧桓放过卢渊,让卢渊能乡养老,但萧桓还是没有放过卢渊,硬生生地把卢渊拖死了。


从此萧、卢两家也结下了仇怨。


但好处是朝中再也没有一个人敢质疑萧桓的决定,他真正做到一言九鼎,片语成旨。


而她的记忆也止步于升平十年的七月初十


夏侯虞打了个寒颤。


如果她真的是到了从前,那,那她的弟弟,也就是当今天子夏侯有道会死于建安三年的三月初九。


她一下子抓住了崔氏的衣袖,急急地问:“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日?”


不对劲!


杜慧朝崔夫人望去。


夏侯虞自小就聪慧过人,极有主见。自文宣皇后病逝,她更谨言慎行,步步为营,护着天子顺利登了基。小小年纪就已练就一副不动声色的沉稳,就算她一时犯迷糊不知道今日是哪一年哪一日,应该也不会当着她们的面就这样直白的问出来!


崔夫人则几不可见地朝她摇了摇头。


肯定出了事。可不管夏侯虞发生了什么事,显然此时都不是追究的好机会。


她温声道:“今日是建安三年三月初一。


夏侯虞脸色一白。


她记起来!


就是这一天,她为了阿弟的婚事请了卢渊的夫人范氏和叔父武陵王的王妃柳氏进宫喝茶。


她意属清河崔氏,也就是她舅母的娘家。


范氏可能得了卢渊的叮嘱,一口咬定卢渊的侄女娴良淑德,是天子良配。


柳氏嘴拙,就算有她提前交待,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只得亲自上阵,推荐崔家的女儿,提前透露了真实的想法。


范氏并不买帐,似笑非笑地说天子无家事,天子的婚事需几位辅佐大臣同意。


结果不欢而散。


第二天的早朝上卢渊提议选妃。


众臣附议。


卢渊就把选妃的时间定在了上巳节,且在钟山边举行了御宴。


结果她阿弟吹了冷风,宫就高热不止,一天后的傍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夏侯虞的眼睛立刻就滚落下来。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她不要醒来,让她还有时间,还有机会救救她那可怜的,还没有长大成人就病逝了的弟弟。


如果她是到了从前,那就请漫天神佛保佑她,让她能重新再来一次。


她会为神佛们建造石窟,捐赠塔寺。


而这一次,她一定会保住她弟弟的性命,保住她弟弟的基业,保住那些曾经帮忙、庇护过她的人。


至于萧桓


夏侯虞心情复杂,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那就暂时放下好了。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等她把眼前的危机处理了再说吧!


拿定了主意,夏侯虞觉得身心都变得轻快。


她如了魂一样,精神立刻振奋起来,对崔氏道:“舅母还是在偏殿等我吧!若是范夫人和王妃来了,您还可以帮我招待招待。我这边有宫女服侍就行了。”


崔氏想了想,爽快地道:“那也好!王妃还好说,范氏却是个不好相与的。免得到了看到我们都不在,又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


哪里是范氏不好相与,分明是皇权旁落,范氏因卢渊的缘故没有把天子和她放在眼里


夏侯虞很快收拾起低落的情绪,温声笑语地和崔氏、杜慧了凤阳殿。


适宜的水温抚平了她惊慌过后残留的惶恐。


夏侯虞捧了几捧水拍在了自己的脸上,觉得心情也变好了。


她静静地靠在木桶上想等会该怎么做,才不至于让卢渊得逞。


宫女隔着娟绣屏风禀告说范氏和柳氏已经进宫,已在偏殿坐下,由崔氏陪着喝茶。


夏侯虞起身,由宫女帮着擦试了身子,梳头、上妆、换了衣饰,去了偏殿。


范氏是个身材苗条修长的妇人,皮肤如霜似雪,大大的杏眼,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五官比起一般的女子都要显得更为分明,像株野玫瑰,漂亮的惊心动魄,有着不同寻常的美丽。


她因此曾被人传有鲜卑人的血统,不是范家的嫡女。当然,这些声音都被卢渊给压了下去。俩人也一直非常的恩爱,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


夏侯虞仔细地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她不是纯粹的汉人血统。


范氏却非常的镇定,从容地上前给夏侯虞行礼。


看上去又像是经过千锤百炼千炼的世家女子般优雅舒缓。


就像阿褐一样。


夏侯虞的脑子里猝然冒出这个念头。


她微微一愣。


仔细地想了想,这个时候阿褐应该还只是个十岁的小童,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她要不要提前把他找来?



自夏侯虞找借口搬出到庄园别居,萧桓虽然每逢萧家祭祀、婚丧都会派了自己的胞弟萧醒亲自来接她回本家主持大局,在人面前一副十分敬重她的样子,可私底下他们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夏侯虞蹙了蹙眉。想到刚被送走的建平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事被她忽略了似的,只是她一时又想不清楚,只好吩付阿好请萧桓到偏厅奉茶。

她镇定从容的语气让阿好和石讷都镇静下来。

两人齐齐应诺,拥着夏侯虞去换衣梳洗。

谁知道他们出了演武厅迎面却遇到了萧桓。

他穿着件青竹色敷绣纹大袖衫,头戴素色小巾,手持桐油纸伞,眉峰英挺,气度雍容,犹如在自家院子里闲庭信步般朝他们走了过来,看似不紧不慢,可他身后七、八个伟岸的随从却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可见他走得有多快。

“长公主!”他在屋檐下站定,收了伞,谦逊地和夏侯虞打着招呼,深邃幽黑的眼眸却在她的胡服上停留了几息的功夫,最后落在了石讷的身上。

夏侯虞不由在心里嘀咕。

她就知道,萧桓见了她就没有不挑剔她、嫌弃她的时候。

好在是两人已分开生活,不然就是这些细小末节都能把她烦死。

石讷则一改在夏侯虞面前的不满,面带微笑,快步上行,礼数周到而又不失大方地给萧桓行了礼。

这小子,

夏侯虞赞许看了石讷一眼。

萧桓目光微闪,更显深幽,对夏侯虞道:“阿褐如今也快和我一样高了,该行冠礼了吧?总这样躲在家里也不好,我过些日子要去姑孰,让他跟着我一起去吧!”

石讷气得不得了。

阿褐是他为羯奴时的名字,夏侯虞赠他“石讷”这个名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呼他“阿褐”了,萧桓分明不怀好意,看低他。

夏侯虞却皱眉轻声惊呼道:“你要北伐?”

石讷闻言也惊讶地望着萧桓。

萧桓的神情顿时有些微妙,沉默了一会,这才道:“已经定了日子,可能会去一年半载,我来跟你说一声。”

具体的他没有说,夏侯虞也没有问。可刚才没有想明白的事她此时却想明白了。

夏侯虞从小就深受武宗皇帝的宠爱,两、三岁时就被武宗皇帝抱在膝头看奏章,拿着玉玺到处乱盖,长大后又曾在胞弟孝宗皇帝临终前摄过政,她若真的答应冯太后帮天子出面说项,以萧桓今日之势,虽不至于撼动根基,却也很麻烦,甚至有可能会在朝中牵扯推迟北伐之事。

而统一南北却是萧桓平生夙愿。

谁想阻碍他的步伐,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踢开。

冯太后和天子肯定是反对萧桓北伐,萧桓才会在北伐未果时生出废帝之意。



但也许他在实现夙愿的过程中也生出了自立为帝的野心。

所谓的“说一声”,恐怕是想委婉地感谢她没有插手这件事吧!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必做戏?

夏侯虞换了件茜红色郁金纹小袖胡衣,请了萧桓去挹翠亭喝茶。

挹翠亭建在庄园后山半腰一处悬崖旁,可以眺望整个庄园,夏有凉风冬有皑雪,是庄园内景致最好的几个地方之一,却需要顺着一条两旁树木遮天蔽日的青石板小路拾阶而上,阳光明媚的时候自然是个好地方,像这样的下雨天却湿滑难行,庄园的仆妇都不会上去。

夏侯虞这哪里是请萧桓喝茶,分明是催他快走!

萧桓却像没有听懂似的欣然应好。

夏侯虞只得陪着萧桓去了挹翠亭。

大雨中的山林水气氤氲,空气清新。

萧桓和夏侯虞相对无言,喝了杯茶就告辞了。

夏侯虞支肘坐在石桌上,看着萧桓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要废帝,她却是长公主。

他们夫妻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语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只等他北伐归来……不管是天子还是南诏的公主,他们之间就会有个了断。

“长公主!”站在她身后的阿良却发出一声嘶声裂肺的呼喊。

夏侯虞回首,看见大片大片的泥石从山顶滑落,如潮水般朝挹翠亭涌来……

建安三年的春天,气候很反常。

还没有过正旦,风吹在脸上就没有了寒意,过了上元节,一夜之间那些嫩芽娇蕊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姹紫嫣红竞相争艳,柳枝垂落,湖水清绿,鸟雀飞鸣,蜂蝶乱舞,处处一派生机盎盎的繁华景象。

显阳宫虽然还没有到换春裳的时候,宫中的女子却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换上了颜色应景的衣饰,连走路的脚步都随着气温的回升轻快了几分。

可这样明媚的天气没有几天,建康城就迎来了一场倒春寒,甚至下起了大雪。

雪如柳絮,轻软的连下了好几天,等到太阳出来,两、三天就化了个干干净净,天气这才渐渐回暖。

尽管如此,在室外还得穿着裘衣才不至于指尖冰冷。

阿良不用当值,正裹着软暄暄的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却突然被人从被窝里揪了出来。

身子骨一寒,她打了个哆嗦,人立刻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床头围了七、八个宫女,不远处,凤阳殿女史杜慧和晋陵长公主的舅母崔夫人都脸色铁青地望着她。

她胆战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床头。

杜慧道:“我来问你,你老老实实地回答,长公主去了哪里?”

阿良整个人都懵了。

她只是凤阳殿一个小小的梳头宫女,没有差事根本不会出现在长公主面前,怎么会知道长公主去了哪里?

问她话的人显然也知道。旁边就有宫女小声地提点她:“刚刚女史还和长公主说着话,崔夫人进宫,杜女史去迎了夫人进来,长公主就不见了。你仔细想想,长公主会不会去了哪里?”

阿良恍然大悟。

前几天,晋陵长公主突然回宫,并在凤阳殿里住了下来。

宫里的人都说,晋陵长公主这是和驸马都尉萧桓吵架了,天子要治罪萧家。

可她昨天晚上去帮晋陵长公主卸妆的时候,却觉得晋陵长公主神色很是平静,甚至还夸她心灵手巧,问她愿不愿意随她回长公主府。

杜女史肯定以为长公主和她还说了其他什么话,长公主定是遍寻不见,这才死马当成活马医,连她都被问话了。

她忙低下了头,事无巨细地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杜慧和崔夫人。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素来沉稳冷静的夏侯虞只身一人,没有了踪影。

崔氏想了想,朝着杜慧使了个眼色,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跟着杜慧过来的宫女也都跟了过去,窄小的庑房一下子都变得敞亮起来。

阿良松了口气,寻思着晋陵长公主会去哪里。

崔氏和杜慧并没有走远,就在院子旁的石榴树旁悄声说着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崔氏满脸的困惑,“是她让我进宫的,可我进了宫,她却不见了。她不是那种不知道轻重的人,就算临时有事去了哪里,也会给你们留个话的。像这样不声不响的就不见……她就是小时候也没有干过这种事?她这是到底去了哪里?”说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这可怎么办?要不要惊动天子?”

杜慧心里也很慌张。

过了年,天子就十四岁了,该立后妃了,晋陵长公主回宫,就是为了给天子甄选后妃。

晋陵长公主不仅请崔夫人过来商量,还请了辅政的大将军卢渊的夫人范氏、武陵王王妃柳氏进宫。

崔氏还好说,是晋陵长公主和天子的舅母,文宣皇后临终前,将八岁的晋陵长公主和六岁的天子都托付给崔氏。崔氏待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如同亲生,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待崔氏也十分亲厚。晋陵长公主和天子在崔氏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什么顾忌。别说就这样把人叫来晾到一旁了,就是生气冲着崔氏发脾气,崔氏最多私底下把两人教训一顿,却不会放在心上,真心的恼怒俩人。

范氏和柳氏却不一样。

文宣皇后病逝后,武宗皇帝宠信淑妃刘氏,曾欲改立刘氏所生的皇二子为太子,大将军卢渊极力反对,晋陵长公主乖巧懂事的承欢膝下,武宗皇帝这才打消息了念头。不管是晋陵长公主还是天子,都对卢渊感恩不已。可随着武宗皇帝的驾崩,卢渊作为辅政大臣在得到了晋陵长公主和天子的信任之后,却私欲膨胀,不仅容不得朝堂之上有异己之声,还逼迫天子封了他为吴郡公,兼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把持了朝政。

晋陵长公主见形势不妙,两年前借口自己的婚事,将武宗皇帝去国就藩的胞弟武陵王夏侯致召回朝中,想以此牵制卢渊的势力。只是武陵王狷狂惯了,脾气火爆,晋陵长公主和天子虽封了他为大司徒,可他还是不能和卢渊分庭抗礼。

天子娶妇是大事,卢渊肯定会掺和。

与其让卢渊把天子的婚事当场交易,还不如和卢渊谈条件,娶个能帮衬天子的新妇。

这也是夏侯虞一声不吭就把三位夫人请进了宫的缘由。

可现在范氏和柳氏马上要进宫了,晋陵长公主却不知所踪!

等会怎么办?

她到底在哪里?

杜慧抚额。

夏侯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胡人叛乱,洛阳破城,她的曾祖父带着朝中大臣匆匆南下,迁都建康,在吴王旧宫暂住。后来战火纷乱,国库空虚,无力修整旧宫,直到她父亲武宗皇帝才开始建修宫苑。十年乃成。因而显阳宫的宫苑不大,而且还和旧吴王邸有部分重合。她虽然在宫中生活了十五年,可眼前杂草丛生,宫殿破败,一片荒芜,她还真没有见过。

不过,任谁一觉醒来,突然发现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也会心慌意乱,神情恍惚,急不择路,想去证实自己的境遇,她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也是件正常的事吧!

夏侯虞抱着肩,慢慢地坐在宫殿长满苔藓的青石台阶上。

那是梦吧?

泥水夹着石头砸在她的身上。

阿良惊恐的厮叫。

她抱头逃避,却被压在了亭子里。

纵横交错的枕木给她留下一个小小的空间,下半身巨痛之后就没有了知觉。

萧桓喊着她的名字用手扒着压在她身上的石头和枕木。

山石再次滑落。

萧桓的随从高喊着把他往外拉。

他挣脱了那人拉扯,扑在了她的身上。

被埋在地底的窒息……还有……萧桓温暖的怀抱,支在她头顶的结实手臂……喃喃不知所云的安慰……在他营造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她被他保护着,庇佑着,不能动弹,满目漆黑,就算她怎么努力地睁大眼睛都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他不是走了吗?

他怎么可能救她?

她一定是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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