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个女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周小满。
周小满脸上故意露出一些为难之色。
“妈……要不,你先回屋休息一下,我先让山花婶婶教教我外头的事?”
这些个整日靠着山野八卦滋养精神世界的女人们,哪里能不懂周小满的意思呢?
山花忙从封秀珍死死锁着的双臂间挣脱开来,狠狠深吸一口气。
她带着哭腔,脸上是勉强的微笑:“是呀,秀珍婶子,我和小满先出去张罗,你好好歇一歇劲儿。”
封秀珍可是自封为六里桥水晶心肝第一人,哪有不明白的理儿?
她有些虚弱地朝山花笑了一下:“辛苦你啦,我这媳妇儿粗笨的很,你就看在死了的份儿上,多兜着点吧。”
说着说着,又嚎啕了起来。
周小满只想在她唱起来之前尽快逃出去。
她朝窗外一看:“咦?
院子外头站着几个人呢。”
山花听了,朝门口走两步,探出头去往外看。
周小满忙推着她宽阔结实的背,顺势出了自己房间。
她的确是有事要哄着封秀珍去做。
她的老公死得不光彩。
虽说电的是一个无主的野塘里的鱼,但原主所处的这个年代,最忌讳的就是悄悄吃独食。
你若偷了有主的鱼塘,那只是偷了一家;你若偷了个野塘,那偷的可是全村人的共同财产。
上一回合,周小满之所以一天天的在翻地挑粪,就是为了偿还陆尔林此举欠下的债。
白事摆三天,三天后,村长就带着妇女主任和生产队长找上门来了。
他们只是略略表达了对死者的惋惜,就开始对着周小满一顿教育。
封秀珍假装头疼不支,只是躲在里屋偷听,独留周小满一人,看着生产队长拿着一小截铅笔,在一本一成新的练习册上计算着全村人的损失。
周小满那时候刚被系统发配过来,三天白事把她折腾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木木地坐在那里发呆。
生产队长像一个埋没于田间地头的顶级数学家,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最后得出结论:陆尔林破坏群众财产,也就是鱼,高达五百多斤。
换算成工分,足足100分。
陆尔林的弟弟陆永林还没有成年,整个陆家只剩下三个0.5工分的人。
要想还清这100分,全家出动也需要三十几个出工日,这样他们这一整月的吃用就成问题了。
村里考虑到这一点,决定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把最脏最累的工作任务留出来,每次记1工分,好让他们尽快还清“债务”。
当时周小满在烛火和数学的两面夹击之下昏昏欲睡,也没问什么是最脏最累的工作任务,就随便打哈哈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是挑粪肥啊!
周小满想起来就要作呕。
这回可得逃了这苦差不可。
如果说不动村里领导,那这活儿也必须得哄着封秀珍去干。
不过这事儿三天后才会发生,目前还不紧迫。
当务之急,她需要离开封秀珍的哭丧声织出来的天罗地网。
太吵了,脑袋都要炸了。
顺大便,她需要填饱肚子。
山花刚才问了好几次白糖。
她上一次仓促慌乱的印象里,陆家是有一罐满当当的白糖的。
她亲眼见到封秀珍半夜悄悄焖了一锅饭,拿白糖和猪油拌了,躲在灶膛那儿吃了个满嘴油。
可上次白事的时候,封秀珍并没有将白糖拿出来。
别人一问,她就会想起来死了儿子,哭得呼天抢地。
最后是山花借给周小满几勺白糖,那几天陆家迎客的糖水淡得发酸。
这个年代的人们,表面上总是维持着对彼此的体谅,可背地里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陆家,穷得要去电鱼,穷得在白事上都办不周全。
周小满决定,这一回要让村里这些馋嘴猫喝个够。
一来是想跟封秀珍对着干。
二来,陆尔林作死的举动侵害了全村人的利益,在村长广而告之之前,她要收买些人心。
吃人嘴短,多给点甜头,总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
三者,她想要借此经营一下原主的形象,好让自己接下来在村子里过得畅快些。
周小满哭唧唧地胡乱应付了几个关心她的不知道谁,带着山花首奔厨房。
山花环视一圈,笑道:“哎呀我早看过了,没有。
你妈日子过得细着呐,不会把白糖放厨房的。”
周小满蹲在灶膛前头,拨开乱糟糟的几捆稻草,又拆下墙上几块晃悠悠的青灰色泥砖。
在山花婶婶惊诧又带着点鄙夷的目光中,周小满把封秀珍藏得严严实实的一个粗陶酒坛掏了出来。
她转过头,怀里紧紧抱着酒坛,脸上蹭了一些灶灰,带着一丝天真的笑意。
“你瞧,我妈防着尔林和永林偷嘴,藏得可好了呢。”
周小满想起这个破地儿,连白糖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都那么金贵,眼神突然就黯淡了下来,嘴角也挂了下去。
“哎呀,啧。”
山花看到她这样,忙劝道,“没办法的事了,你要看开一点。”
周小满知道她显然是误会了,索性抱着酒坛就蹲了下去,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她现在需要别人的同情。
她一个外来的新媳妇儿,没有了丈夫,在六里桥就没有任何根基。
她需要融入这个圈子,最简单的就是利用自己小寡妇的形象。
卖惨嘛,电视剧里的茶们不都这样笼络人心的嘛。
“对……对不起……我还没习惯,尔林己经没了……”山花见状忙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她手劲儿极大,周小满的小身板被她拍得蹲不稳,“噗通”一下,又跪下了。
……周小满这下是真哭了。
“哎妹子,你快站起来,让人看了不像话。
咱们新时代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你得想得开。”
山花一边车轱辘话劝着,一边更卖力地帮周小满顺气儿。
见周小满一首低着头窝着身板,山花似乎有些怒其不争,不耐烦起来,话也说得更开了。
“你得听劝,要积极主动,不然……别怪婶子话说得难听,尔林走得可不体面。
再加上你从前……哎……”周小满早饿得头晕眼花,避开山花的视线,从糖罐里抓糖吃。
听到她提起原主得从前,她急急将嘴里的白糖咽下,甩干净手,费力转过半个身板,握住山花的一条大膀子。
“婶……婶婶,我听你的!”
周小满的背都麻了。
周小满用力握住山花的肩膀,语气诚挚:“婶婶,我不哭了。
死了男人又不是天塌了,塌了我也给它顶起来。”
山花一听,朗声一笑:“就是说嘛。”
周小满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眼神中却是坚韧热烈的光。
她不知道原主是什么做派,现在话赶话提到了,她可得好好问问。
“婶婶,你刚才说我从前不好,我哪里不好?
村里人都说我什么呢?”
“这……”山花一时语塞,眼神闪躲,“哎都是过去的事了,问这干啥?”
周小满起身从灰扑扑的凉橱上取下一个碗,在水里仔细涮了涮;当着山花的面狠狠舀了一大勺糖,给她冲了一碗浓浓的糖水。
山花不禁舔了一下嘴唇。
这大热天的又哭又嚎半日,她也是真渴了。
更多的是馋。
“哎呀别,妹子,我不渴。”
她的眼睛一首看着碗,程式化地推脱了一下,就坐到了周小满搬来的条凳上。
见她喝了一口,仔细抿了抿,眼底泛出笑来,周小满才重又开口:“说嘛,都怎么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