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四日,周一。
楚奇终于完成了对各村的走访,于下午二点半时,回到了乡政府。
却不料,一盏茶都没喝完呢,林作栋就下了开会通知。
二点四十五分,会议正式开始。
只见林作栋先是满面肃杀地环视了下一众副手们,而后方才声线冷厉地开口道:“同志们,现在开会,首先,我要对某位同志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提出严肃的批评。”
“这位同志下车伊始,不顾咱们乡实际工作环境的复杂,自以为是,肆意谩骂侮辱国家干部,在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话说到此处,林作栋刻意停顿了一下,阴冷的视线在楚奇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内里满是挑衅之色。
这么猖狂?
楚奇万万没想到林作栋居然敢公然颠倒是非黑白,还是在这等严肃的正式会议上,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挑。
但最终,他还是不曾急着出言反驳。
原因很简单,身为副职,在会议上跟上级领导公然干架,不管输赢,那都是不成熟的表现。
这是大忌,绝对犯不得。
“同志们,我们是党员,是领导干部,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再谨慎,答应了群众的事,那就一定得办到。”
“胡乱承诺,那就是在透支政府的公信力,是在给我们这个光荣的集体抹黑,这是绝对要不得的。”
“我希望这位同志能吸取经验教训,在接下来的工作中能戒骄戒躁,脚踏实地,不要再搞什么虚头八脑的东西。”
见楚奇一直稳稳地端坐着不动,就宛若挨批评的人不是自己一般,林作栋难免有些烦躁。
只是,箭已在弦上。
他也只能继续狠批着,赌的便是楚奇的年轻气盛。
但很遗憾,楚奇完全没任何要开口自辩的意思,始终都是一派的风轻云淡。
“楚奇同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无奈之下,林作栋也只能自己来挑起战火了。
“那我就说几句好了。”
楚奇没推让,点头致意了一下后,紧着就从公文包里取出了本笔记本。
大瓜来了!
这下子,一众副职们顿时都来了精神。
“乡长、各位同事,这一周来,我走访了咱们西海乡所有的十二个行政村,感触良多啊。”
“咱们乡真是个聚宝盆呢,耕地面积虽不多,但,养活全乡二万三千五百余人口,却是绰绰有余。”
“北面有湖、有水库,正适合开展水产养殖业,东面有矿,石灰石、花岗岩的品质以及储量都极为惊人,只要能合理利用,必然大有前途。”
“另外,西面还有座小型煤矿,而东面的高岭土储量也不少,可以大力发展陶瓷业。”
“再有,咱们乡多山,地势落差大,这无疑很适合某些特色水果的种植。”
“我相信,只要我们能群策群力,一定能将西海乡建设成天府之国。”
吃瓜?
还是先等等吧。
楚奇一点都不打算照顾众同僚们坐等吃瓜的热切心情。
就只管以饱满的热情描述着西海乡的发展前景。
“……”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林作栋现在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啊。
更要命的是他还不能说楚奇的“聚宝盆”提法不对。
要知道他可是乡长,若是真敢公然宣称对西海乡前景悲观的话,那就是原则性的错误。
这,可不就郁闷了。
“楚奇同志,你倒是说得个天花乱坠,但,是不是忘了一点,启动资金在哪?”
“没有钱,再好的愿景也不过是在画大饼,自欺欺人,有意义吗?”
见林作栋明显是被噎住了,郑成龙自然是得急领导之所急,自以为是地就指责上了。
“这,确定是个问题,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嘛,只要我们能开动脑筋,集思广益,肯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乡长信得过的话,基建、矿业、工业这三大块工作就划归我名下如何?”
哟,这还真是神助攻啊。
楚奇原本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切入分工问题呢。
结果,老郑同志自己就把刀柄给递了过来。
这觉悟……就挺高的。
楚奇都想为他鼓掌喝彩了。
“楚奇同志这可是勇挑重担啊,同志们都表个态吧。”
林作栋也乐了。
只因这几天他一直在愁着该如何安排楚奇的分工——权大、油水足的,他都不想给,问题是楚齐是乡里的第三把手,一点权力都不给的话,这吃相未免太过难看了些。
如今好了,楚奇自己把最差的活计全都接了过去,真就是再好不过之事。
“同意。”
“同意。”
“我没意见。”
……
一众副职们也开心了。
他们可不想把自己碗中的肥肉分给楚奇。
至于说基建、矿业、工业这三大块么,听起来唬人,可其实全是吃力不讨好的闲差——西海乡穷得叮当响,哪来的资金搞基建与开矿。
工业?
那就更是个天大的笑话了——乡里前前几年搞的酒厂、竹制品厂如今都已全部倒闭了。
就这么三个烂摊子,既然楚奇想要,那就给好了,谁都不会放在心上。
“感谢乡长已经各位同僚们的信任,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我们西海乡这个光荣的集体添砖加瓦。”
分工到了手,表态一番是肯定少不得之事。
此处应该有掌声。
嗯,确实有,还挺热烈的。
不奇怪,难得有个冤大头冒出来帮大家伙分忧,再怎么着,那也得鼓励一下才是。
“谢谢大家的鼓励,刚才我说了,咱们乡是个聚宝盆,但,要想真正开发起来,还有许多的工作要做。”
“头一条就是修路,交通问题若是不能得以彻底解决的话,再好的规划也不过是水中花、井中月,完全没任何的意义。”
“所以,我想问一下乡长以及各位同僚,是否已有预案?”
一待楚奇落了座,林作栋立马假咳了一声,打算就此接过话语权。
只是,楚奇却并没遂了他的意,抢先发炮了。
“……”
这话题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些,根本没人愿意接,场面瞬间就冷了下来。
“楚奇同志,基建这一块,现在是你在负责,交通问题就由你来统筹安排好了。”
见众副职们全都是一派神游天外的样子,林作栋顿时头大了——有钱的话,谁会不想修路呢,这不是没钱吗?
更要命的是西海乡在县里完全不受待见,每年打上去的修路报告,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泡都没冒。
说出来,丢脸啊。
没辙之下,他也只能耍无赖了。
“乡长放心,我会尽力的,接下来,我要谈的第二点是工作作风问题。”
“现如今,我西海乡的干群关系出现了大倒退,根本原因就在于的吃拿卡带要现象比比皆是。”
“更有甚者,视百姓如仇雠,肆意谩骂侮辱,影响极其恶劣,若不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后果不堪设想。”
在礼貌地点头致意了一下后,楚奇的脸色陡然就肃杀了起来。
哟呵,上大瓜了啊。
一众副职们都是老宦海了,又哪会不知楚奇已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眼神当即都闪烁了起来。
“楚奇同志,这是在开会,没有根据的话,请不要随便出口。”
林作栋的脸色瞬间就黑得有如锅底一般。
“乡长、各位同事,我这里有些数据,还请大家耐心听上一听。”
“上阳村,前年的招待费用是六百一十三元五角七分,去年的招待费用是九百一十二元七角,今年,截止到十月底,招待费用是一千一百一十九元。”
“小李庄前年……”
随着数据不断报出,一众副职们的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要知道西海乡可是全县最贫穷的所在,普通农民家庭一年忙下来,也就差不多勉强够基本的吃穿而已,能结余百把元,都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年成了。
都已穷成这样了,还得掏钱招待下乡的干部们,叫人情何以堪。
“以上数据全都有账本可查,真实性不容置疑,这说明了什么呢?咱们的乡干部手伸得太长了,这是在从百姓的碗里抢饭吃,可耻!”
“我提议,乡党委、乡政府尽快出台相关规定,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扭转这等不正之风。”
新官上任,头一炮必须打响,否则无以立威。
这一点,楚奇自是心中有数。
本来么,他的打算是从修路着手,以政绩树立自身的形象。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林作栋既是咄咄逼人地拿所谓的工作作风来说事,那就只能坚决反击,彻底打掉对方的嚣张气焰。
“……”
林作栋的脸火辣辣地疼着,很想愤怒地咆哮楚奇一番。
但,在详实的数据面前,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眉头紧锁地假作深思状。
“楚奇同志,俗话说得好,正人先正己,你是不是也该检讨一下自身呢?”
眼瞅着林作栋又一次被楚奇给憋得说不出话来,郑成龙可就稳不住神了,悍然发起了反击。
这话一出,众人地目光立马齐刷刷地全都聚焦在了楚奇的身上。
“批评与自我批评,是我党的光荣传统,这确实应该发扬光大,郑成龙同志,欢迎你对我展开批评。”
楚奇笑了,笑得格外的轻松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