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剑宗。
露湛朝阳,星环紫极,天边泛起鱼肚白。
一群刚刚入门的剑宗新生由宗中长老带上山来,在剑山脚下,作短暂停留。
“前辈,他是何人?为何独自一人在此练剑?”
视线前方,一名青年男子在舞剑。
他的动作很慢,称不上流畅,甚至带着几分僵硬。
仿佛初次接触剑道的人,生疏无比。
不等长老开口,新生中有人先一步嗤笑。
“练剑?你看他的动作,生疏的要命,细细看,还能看到他隐隐颤抖的手掌,就跟初次握剑之人无异,我料他不是练剑,而是在此偷学!”
“话不要说的太刻薄,剑宗弟子练剑,何来偷学一说?”
“剑宗弟子练剑,却连剑都握不稳,明显是做贼心虚!”
“再看他的修为。”
“洞天、周天、通天,三天之境,每境九重,他是周天境五重,连通天境都没有达到,实在太弱了,或许连在场新生中的任何一个都打不过,不,他连剑宗最底层的人都打不过。”
“……”
一群少年人谁都不服谁,争的面红耳赤,声音渐渐大起来,可奇怪的是,向来严肃的长老,这次没有立马出声呵止。
且,他的神色有些飘忽不定,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剑宗的老弟子,都知道这个人,曾经是这北域万里无一的剑道天才。
且,他已在剑山脚下练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剑。
千年,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与他同辈之人,早已成为剑宗各峰峰主,各殿长老,剑宗的中流砥柱,唯独他,修为停滞不前,跌落神台,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废物。
但,他仿佛疯魔一般,任由岁月蹉跎,任由举世非之,只在剑山之下舞剑。
十二剑!
冬去秋来,年复一年。
都是同样的十二剑,分毫不差的招式。
“他叫徐昭,是我剑宗少宗主,千年前就是,现在,仍旧是。”
此话一出,人群中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脸上无一例外的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来。
长老轻声道,“徐昭十岁修行,悟剑道于十三,十四岁领悟剑意,十五岁,熟读天下剑谱,十六岁,便成就无上剑道,纵横北域,未逢敌手。”
众人面露惊异之色。
长老声音停下,良久后方才继续道,“但,就在他十七岁那年,他的家中遭逢变故,父母兄弟,族人三百二十六口,一夜之间皆成他人刀下亡魂。”
听到这话,所有人心中咯噔一下。
灭族!
竟然是灭族!
阴阳两隔,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
死者已矣,生者,自责、悔恨、悲痛无穷无尽……
这种打击,换做其他人,会活不下去。
长老叹了口气,“是剑宗对不住他,查了三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
“之后,他亲手埋葬族人,守墓三年,回到剑宗后,心性大变,百年无一语,千年没有离开剑山。”
可真正的残忍还在后面。
他练剑千年,没有任何进步。
若非宗主怜悯,将自己的一半修为给他,莫说容颜不改,他甚至会死。
曾经的绝顶天骄,如今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
长老叹惋,声音中带着丝丝悲戚,“他早已成了疯子,每日除了练剑,什么都不知道的疯子。”
“周成你在这乱讲些什么呢?”
一道声音响起,众人抬头看去,是一中年男子。
“剑宗怎么就对不住这废物了?留这个废物在剑宗,并保留他的少宗主之位,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再者,他们帝城徐氏一族又不是我剑宗所屠,所以,真要说起来,是他徐昭对不起我剑宗,对不起宗主的殷殷期望!”
“说起宗主,我也是服了,真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不顾所有人的阻拦,将自己的一半修为渡给那废物。”
韩义冷冷看着剑山下的那道身影,嘴角掀起几分讥讽的笑容。
渡就渡了,结果那废物还是废物,修为未进一寸。
只有那副皮囊,千年未变。
周成神色冷下来,“不要忘了,徐昭仍是我剑宗少宗主!”
“少宗主?”韩义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就怕他连活着,都很困难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周成一步跨出,挡在他身前,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义不答,只凉凉一笑,“你跟过他,倒是将狗的忠诚贯穿到了骨子里,就是不知道他临死之日,会不会清醒过来,记起曾经他的身后,还有过你这么一号人。”
周成脸色无比的难看,韩义对此却是嗤之以鼻。
他走出去两步,突然又停下,目光转向一众剑宗新生,道,“你们能进剑宗,已然说明天赋不错,当以此为鉴,修心养性,莫要受一点打击就疯魔,走了徐昭那废物的老路!”
众人沉默。
这种事情落到谁的头上,都会疯吧……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完,韩义大笑着离去。
周成的目光转向剑山下的那道身影,眼底浮出一抹悲戚。
剑宗,已经没有人在乎徐昭。
生如长河,唯有自渡。
……
剑宗,长老院。
“剑宗少宗主徐昭,因走火入魔,神志错乱,无缘修仙,现废其少宗主之位,由秦天继承。”
雄伟的大殿中,冰冷的声音如同上苍的宣判,充满了不可忤逆的威严。
“另,逐徐昭出剑宗,终生不得再踏入剑宗半步。”
很快,六名剑宗刑罚殿战将上前。
“遵!”
就在他们即将转身离去,执行命令时,一名中年男子站了出来。
此人,正是剑宗新任少宗主,秦天。
“徐昭之事,我自有打算,就不劳长老院与刑罚院费心了。”
说罢,秦天径直离去。
大殿一片沉默,无一人敢反驳。
宗主大限将至,闭死关,秦天这个剑宗最强者,已独揽大权。
他们比任何人都懂的审时度势。
这个时候冒出来,前途尽毁不说,甚至,会死人的。
秦天走出长老院,来到长留峰之巅。
他负手而立,俯视整个剑宗,远观翻滚的云海,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徐昭啊徐昭,留你苟活千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本是剑宗最优秀的人,宗主唯一的亲传弟子。
若是不出现意外,他会成为剑宗少宗主,剑宗未来的宗主。
但,偏偏出了意外。
徐昭来了。
一切都变了。
徐昭有世间最强大的剑道天赋。
在剑宗,能够做到令剑宗导师都自叹不如的学生,只有他徐昭一个。
在北域,徐昭这两个字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以至于人性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在他面前,完全被激发不出来。
千年前,北源大陆顶尖的超级势力,九幽山,为了将这个天才人物挖过去,甚至打破了规则。
但,徐昭不识抬举的留了下来,短短三年,成了剑宗上上下下数十万人心中的标杆楷模,而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整个宗门的人,上至宗主,下至杂役,都认为徐昭比他更加优秀。
且,远远超过!
云泥之别!
也就是那时,徐昭,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剑宗弟子的敬仰、宗中长老的夸赞、师尊的青睐,以及,剑宗少宗主的位置。
什么都没了。
他这个宗主亲传弟子,沦为整个剑宗的笑柄!
恨啊!
如何不恨?
早在千年前,徐昭就是自己的肉中钉,眼中刺!
好在苍天有眼,使徐昭成了一个废人……
如今宗主闭死关,他独揽大权,剑宗内,他再无丝毫顾忌。
今日,便要杀徐昭!
让这个千年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的人,彻底消失在世间。
剑山下。
徐昭仍旧在练剑,手中动作很慢很慢,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整个人痴傻麻木,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他手中的剑,受尽千年风吹雨打,已经变得锈迹斑斑,成了他人眼中的一块废铁。
也就在这一天。
徐昭迟缓的动作,猛的停下!
他抬头望向了头顶的天,认真中带着几分虔诚的色彩,片刻后,口中缓缓吐出一口白气,仿佛孤寂之心得到慰藉。
这是他千年来第一次有所动作!
除练剑外的动作。
然后,他缓缓抬手,手中现出一把剑。
剑身之上,铁锈像是沙粒簌簌落下。
明明是一颗轻飘飘的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铁锈颗粒,但每一颗落下,都会发出一声轰鸣,仿佛每一颗,都有令苍穹动摇的力量。
“一千两百一十年。”
千年来,徐昭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无比的沙哑。
“一剑,终有所成。”
帝城徐家是一座古老悠久的势力,底蕴深不可测,他所练的这一剑,是徐家世代传下来的剑诀。
剑诀三层十二剑,将天地万物的形与意,皆融于手中剑。
复杂困难到极致,即便是他的天赋,也耗费千年光阴,才勉强合而为一,勉强有所成。
徐昭明白,一剑成,这世间,已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他分毫。
然后,他抬头看向帝城的方向。
他很久没有回去了。
他想回去。
但,徐昭一步还未跨出时,空间扭曲,一道人影先一步现身于此。
正是韩义。
此刻,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振奋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因为他得到了一个任务。
杀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