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错回到窦昂家,已经过了子时,却见窦昂、傅玉、阿富都还没睡。
许错一进门,傅玉又央求着离城。
许错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道:“城外正在放火清野,火势太猛,今夜是走不掉了,请傅公子再等一夜,明早我就送你去卢龙军。”
傅玉有点看出许错是在拖延,但又不敢拂逆他,只好耷拉着脸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脚步故意放得沉重,跺在地面上砰砰作响。
许错被搅得心烦意乱,心想:“都快娶媳妇了,还他娘的撒娇耍赖!”念及于此,忽然心中一动,凑近窦昂附耳问道:“城内有没有伎馆?”
窦昂满腹狐疑地点了点头。
许错微微一笑,露出那一口白牙。
因笑得开心,嘴也咧得大了,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由烛光一映,阴森森的竟有几分狰狞。
窦昂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许错长身而起,拉着窦昂往外走。
傅玉追上来,焦急地道:“你们去哪儿?”
许错漫不经心地道:“出去逛逛。你要不要同去?”
傅玉觉得卢龙军将至,本不敢乱跑,可一见许错和窦昂已经走出宅门,怕他们一去不返,把自己晾在这里,便喊道:“我也去!”然后叫上阿富,一起追了出去。
一行人由窦昂引领,一路来到街市上,虽是午夜时分,但几家秦楼楚馆仍是四敞大开,灯红酒绿。
许错仔细观望了一下,发现前方有一栋沿街敞门的小楼,从外看去,格局倒也古朴,只是匾额上的“春暖阁”三个字,以及候在门口的几个风尘女子,表明此地定是伎馆无疑。
“就是这里了!”许错率先走了进去。
傅玉正要追进去,却被阿富叫住。
阿富活了一把年纪,自然认得花街柳巷,于是提醒道:“小郎,那是伎馆!”
傅玉懵懵懂懂,倒也隐约知道伎馆是什么地方,心想:“正好进去见识一下。”于是不说话,径直跟了进去。
入得店内,只见布局装潢简洁明悦,楼堂基底奠得规矩,梁柱有序,门窗或虚或实,或直或弯,雕纹精简,各置适处,陈设饰品虽不见贵重,但也都是适当之选,整个入眼的印象便是雅致盎然,并无粗俗之气。
窦昂追上许错,道:“你想做甚?”
许错笑了笑,坦白道:“我看傅玉还是个雏儿,今夜让他尝一尝此间滋味,给他祛祛火气,他乐不思蜀,便不会再嚷嚷着要走。”
窦昂骂了一声“卑鄙”,但见傅玉追进来,便不再往下说。
店堂内灯火通明,并无歌舞声乐,妓女也不见几个,倒是一群男子聚在堂中,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原来是卢龙大军进逼馆陶,城中迎来一个不眠之夜,这些男子大多是有家有业,来不及逃走避难,于是躲到伎馆里纵情声色,以解心忧。可同病相怜者碰到一起,又忍不住相互打听,交换关于战事的传闻,这一谈论起来,便只顾着说话喝酒,却连寻欢作乐的事也顾不得了。
窦昂一进门便被认了出来,众人纷纷起身围到跟前,七嘴八舌地询问战事。
窦昂老大不耐烦地道:“我已辞官不做,你们有事去问明府大人!”
众人却不肯放过他,强把他拉进席间。
许错趁机把店老板叫来,鬼鬼祟祟地吩咐道:“看到那边的小郎了没?”
店老板格外机警,不动声色地望了傅玉一眼,点了点头。
许错道:“叫你们店里最好的姑娘伺候他,我不教你,你也知道怎么做吧?”
店老板察言观色,看出傅玉非富即贵。
这种年岁的公子哥,大多是要来伎馆学习男女之事,店老板见得多了,自然熟知应该如何安排,当下露出一丝淫笑,道:“您放心,某家这就去办。”
过不多时,一众姑娘便花枝招展地排着队、踏着小碎步来到堂中。
阿富本来守在门口,不肯入店,一见这个阵势,心叫不妙,喊了一声“小郎”,便往店里面冲。
许错抢前一步,脚一抬,将阿富绊倒在地。
阿富年老体衰,这跤跌得眼冒金星,半天没爬起来。
这时姑娘们已经围住傅玉。
傅玉只觉眼前一片姹紫嫣红,眼花耳热,双腿发软,一边闪躲一边叫道:“许大人!窦大人!富伯!”
伎馆的姑娘见傅玉生得白白净净,竟似个姑娘,又是懵懂童子,早已笑成一片。
许错递出一个眼色,店老板会意,喊道:“娘子们,请小客官入房!”
姑娘们七手八脚地把傅玉架了起来,傅玉欲要挣扎,谁知竟使不出力气,只觉双脚离地,飘曳似的被架进了房中,门一关,内里情状便不堪言说了。
阿富爬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这才爬起身来,欲要冲入房中救主。
许错大手一抓,紧紧箍住阿富的手腕,嘿嘿笑道:“富伯,这等事你家小郎早晚要经历,你拦个什么?”
阿富怎也挣不脱许错,怒得涨红了脸,道:“你个畜牲!”
许错狞笑了一下,拎起阿富走到门边,手一挥,阿富踉踉跄跄地跌到街上。
“关门!”
许错喝令一声,店老板立刻派人闭紧门窗,任由阿富在外面大喊大叫,也没人前去理会。
店里的客人时常出入此间,见多了这类场面,哈哈大笑起来,心中烦恼便减淡了几分,把许错也请入席间,一起讨论战事。
此时城外开始放火清野,贺德伦率兵掘沟引水,控制火势蔓延。
今年黄河上游多雨,馆陶一带却是雨贵如油,天干物燥,风向有利,一夜大火将县城北面烧得寸毛不拔。
翌日天明时,葛从周站在城头,放眼望去只见荒原莽莽,朝霞照亮焦土,入眼尽是红褐颜色,竟如铺了一层铁锈一般,远方仍有火势蔓延。便在此时,卢龙军的军伍浩浩荡荡而来,一面扑火,一面前进,最终停在县城三里之外,因四处仍有死灰复燃的迹象,卢龙军的阵势不能排列整齐。
一名卢龙军的将官单枪匹马驰至城下,高声叫道:“卢龙镇部将薛突厥,请葛从周将军城下一叙!”
连叫了三遍,城门敞开一线,葛从周纵马而出,距那薛突厥一丈远时,勒缰止步,朗声道:“从周前来相会了。”
薛突厥上下打量了一下葛从周,赞道:“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今日一见,果然传闻非虚。”
葛从周淡淡地道:“浮云虚名而已,不提也罢,薛将军直说来意便是。”
薛突厥笑道:“也好,末将请教葛将军,何为大将之风?”
葛从周道:“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薛突厥道:“末将再请教葛将军,为将者手操兵戈,何为仁?”
葛从周隐约觉得这薛突厥正在话里下套,干脆不答,反问道:“正要请教薛将军。”
薛突厥口称不敢,道:“吾尝闻,将者之仁,莫大于止杀。”
葛从周哈哈大笑道:“原来薛将军是求饶来了!”
薛突厥倒也不怒,微笑道:“两军对垒,亡存死生,各得其所而已。所谓止杀,乃止滥杀,好比手无寸铁的百姓,嗷嗷待哺的婴孩,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即便是敌家眷,亦不可滥杀。”
葛从周冷笑道:“薛将军这么说,是否有家眷在我身后城中?”
薛突厥道:“非也。而是德州刺史傅公和的幺子傅玉在这馆陶县城之中,还请葛将军秉持为将者仁,将傅玉送交出来,免得使其置身危城,恐有差池。”
葛从周心头一惊:“傅公和的幺子在这儿,我怎不知?”心下惶惑,面上却不流露,如常道:“薛将军好生大言不惭,我部驻守此城,固若金汤一般,何来危城之说?待贵军能够动摇城池时,再作此论不迟!”言罢一提马缰,掉头回城。
薛突厥自然拦不住他,但趁他还未驰入城中,高声喊道:“望葛将军三思,莫损了将军一世英名!”言罢翻身下马,唰的抽出刀来,反插进地里,然后在刀旁盘腿而坐,双手扶膝,昂首叫道:“待日头高升,刀影从末将身后移至身前,我军再行开攻,也请葛将军趁此时候送傅玉出城!”
葛从周不答,驰入城内,城门哐啷一声紧闭上了。
葛从周将麾下将官叫到面前,问道:“谁知道德州刺史傅公和之子在这城内?”
众人茫然摇头。
葛从周又将本县官吏全都叫来询问,这些官吏十有八九在昨日见过傅玉了,可许错没给引见,他们自然是迎面见君不识君,即便隐约想到了这一节,但也不敢乱说话,听到葛从周询问,便都大摇其头,口称不知此人。
周县令忽然心中一动,道:“昨日许掾佐来时,好像是携了一个少年……”
葛从周心生疑虑,向贺德伦问道:“许子恒离军的时候,有没有带着什么人?”
贺德伦是个胡人,讷于言辞,一边摸着耳垂上挂的银铛,一边寻思着道:“带了两个人,一老一小,都是王府典签杨大人送到军营的。”
葛从周问道:“许子恒现在何处?”
周县令道:“在敝县前任县丞窦昂的家里。”
葛从周当即下令:“贺将军,你带一队兵去把许子恒叫来!他身边那一老一小先不要动,把那宅子围起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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